“一见花粉就喷嚏不断，鼻塞、头晕，难受到怀疑人生，整个春天都想躲在密闭容器里。”

“蛋白质过敏8年，吃什么都谨小慎微，否则就会腹泻、呼吸困难被送医院，我的梦想就是痛痛快快吃一顿大餐。”

“晒太阳对我来说就像受刑，即使接触到隔着玻璃射进来的阳光，也会皮肤发红、痒得厉害，我想我的后半生只能在黑暗中度过了。”

……

花粉、蛋白质、阳光这些生活中随处可见、触手可及之物都能令过敏患者痛不欲生。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21世纪重点防护疾病之一的过敏性疾病，影响着全球超10亿人的生活。为如此庞大人群带来巨大痛苦的过敏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疾病？过敏了该怎么办？过敏是否能治愈，又该怎样预防？在7月8日世界过敏性疾病日到来之际，本报记者专访了研究过敏30余年的王琦院士。

采访嘉宾 王琦 

中国工程院院士，国医大师，北京中医药大学国家中医体质与治未病研究院院长、终身教授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体质辨识重点研究室主任。

记者：过敏是一种怎样的疾病？它为何被称为世界医学难题？ 

王琦：过敏是人接触致敏物质引起的变态反应，指非正常的、过激的免疫状态导致的病症。免疫系统本是人体抵抗外界伤害的屏障，当正常人接触到花粉颗粒、阳光时，免疫系统会自动识别出它们不是有害物质，不必大动干戈，人体也不会有什么特殊反应；而对于过敏人群，他们的免疫系统过于激进，将这些随处可见之物当作侵略者而调动起大规模的免疫围剿战，身体被当作战场，必然深受其苦。湿疹、皮肤苔藓样变、瘙痒等皮肤过敏症状；咳嗽、喘息、胸闷、打喷嚏、流鼻涕、鼻痒、鼻塞等呼吸系统过敏症状；眼痒、结膜充血、流泪等眼部症状；呕吐、腹泻、腹痛等消化道过敏症状都是过激免疫应答导致的常见后果。

过敏不是单一器官的疾病，而是可能涉及多系统的复杂疾病。患者不分男女、不分种族也不分年龄，从刚出生的小娃娃到耄耋老人都可能过敏，他们有的被瘙痒、打喷嚏等症状反复折磨，有的甚至会因为咳喘、喉头水肿、休克等严重反应而面临死亡的威胁。更可怕的是这类疾病的患病人数非常庞大且仍在迅速攀升，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，全球约有2.5亿人有食物过敏症，3亿人有过敏性哮喘，4亿人有过敏性鼻炎，总人口中十分之一有药物过敏反应；我国的过敏人群占比已由1960年的5%迅速上升到现在的25%，其带来的经济社会损失不计其数。

总之，过敏性疾病以过敏原无处不在、千变万化、防不胜防，过敏部位从皮肤腠理到内脏黏膜无不涉及，涵盖起病急、进展快甚至危及生命的多种疾病为显著特征和治疗难点。所以，无论是就其疾病的复杂性和难治性而言，还是着眼于其对于社会的危害性，过敏都确可称之为世界性的医学难题。

记者：得了过敏性疾病西医怎么处理？中医治疗的优势何在？

王琦：在过敏反应的急性发作期，西医一般用扑尔敏、西替利嗪、氯雷他定等抗组胺类药物降低局部炎症反应，迅速控制症状。然后就是筛选过敏原，确定过敏原后便要求隔绝过敏原，就是对什么过敏就不接触什么，比如吃花生过敏就不吃花生、喝牛奶过敏就不喝牛奶。另外，还有一种免疫疗法（又称脱敏疗法），简单讲，就是将各种过敏原从小剂量开始，通过各种途径（皮下注射、含服、喷鼻等）送入人体内，并逐渐增量至有效剂量，让人体的免疫系统渐渐适应，从而降低过敏反应。

以上治疗思路都是在关注过敏原，这的确是一种有效防控手段，符合西方医学靶向精准的特点，但这种思路也有瓶颈。比如目前确定的过敏原有2~3万种，大型三甲医院最多能筛选1000余种，大部分普通医院仅能筛选100~200种，因此很多过敏性疾病无法准确地确定所有过敏原。即使确定了过敏原，绝对隔离过敏原也不是一件容易事，对猫过敏不养猫、对花生过敏不吃花生，那对散在空气中的微尘过敏怎么办？对阳光过敏怎么办？仅靠阻断过敏原无法解决所有问题。而免疫疗法的确有治疗作用，但其疗程一般要持续2～3年以上，过程中也有出现过敏性休克的风险。

本世纪初，我与美国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免疫中心的教授共同研究花生过敏时，他就详细谈到过阻断过敏原治疗过敏的思路、方法和存在的问题。我当时结合自己的经历进行了思考，记得在荷兰郁金香盛开的季节，由于花粉弥漫，当地有很多过敏患者，说明作为过敏原的花粉的确是一个重要致病原因，但并不是每一个暴露在花粉中的人都会过敏，由此可看出除过敏原之外，一定还有其他关键因素。我根据多年的中医经验，提出将关注点放在过敏者身上的治疗思路，即通过调理患者体质来治疗过敏。

•过敏者有遗传密码

过敏是一个群体问题。开始美国教授不认可这种理念，但后来一个重要的研究解开了过敏者身上的遗传密码——花生过敏与人体6号染色体上的一段基因直接相关，也就是说谁的这段基因异常，谁的身体就对花生过敏，从科研视角说明先天禀赋造就的体质是引发过敏的又一重要因素。

基于这些研究，本世纪初，我在创建体质学说时，将过敏体质单列为一种，称为特禀体质。

•过敏体质可调

既然体质与遗传有关，那是否说明过敏与否是上天注定，人力无法改变呢？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，其实基因虽然无法改变，但某段基因是否表达、怎样表达受很多后天因素的影响，所以体质是可调的。

事实也证明，临床上很多患者经过中医药调理，过敏原的数量会减少，过敏反应强度也会减弱，这充分说明了过敏体质可以通过中医药干预而改变。我曾治疗一过敏性鼻炎患者，其症状积分为10分（中度），中药治疗后症状完全消除，5项过敏原全部消失。

看到切实的临床疗效，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免疫中心的免疫专家不禁感叹，从过敏者入手的这种抗过敏思路是过敏治疗史上的一场革命。实际上，中医一直以人为中心分析、治疗疾病，调体质抗过敏是中医原创思维为解决世界医学难题作出的贡献。

记者：您如何调理过敏体质？中医治疗过敏性疾病有何优势？

王琦：中医治疗过敏是整体思维，我在临床中强调辨体、辨病、辨证三维一体。辨体是最重要的一步，首先要根据九种体质辨识标准识别出过敏体质；其次要根据过敏牵动的组织器官确定病症，常见病症包括哮喘、鼻炎、荨麻疹等；此外，还要根据四诊合参确定证型；再根据体-病-证综合情况制定治疗方案。

•较快控制症状且改善指标

有一个病例，1997年香港回归时，一位央媒记者被派遣报道回归典礼，却在出发前一周犯了过敏性鼻炎，不停地打喷嚏，情急之下他找我治疗。服中药一周后，他的鼻炎症状完全得到控制，顺利完成了报道任务，带的扑尔敏也没用上。

过敏症状往往来势汹汹，喷嚏打个不停、身上瘙痒难止等是常见症状。用中药调体质治疗能够较快地控制住症状，首先让患者不那么痛苦，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，过敏评价指标免疫球蛋白IgE也可有一定程度的改善。

•整体调节与针对性治疗兼顾

在明确过敏体质后，可用中药整体调节，中药治疗过敏的效果也得到了现代药理学研究的证实。比如我常用的灵芝-蝉蜕药对，可用于治疗各种过敏，其中灵芝是一种天然免疫调节剂，具有提高非特异性免疫功能和免疫调节的作用，维持机体正常的免疫功能。蝉蜕具有疏风清热、透疹止痒的作用，现代药理学证实蝉蜕可抗过敏、通鼻窍。灵芝与蝉蜕相伍，扶正祛邪，标本兼顾，可作为整体调节过敏体质的基础药。

在整体调节的基础上，组方中还应有针对性治疗的药物，比如治疗过敏性鼻炎可加走鼻窍的辛夷、苍耳子；治疗过敏性结肠炎可合用乌梅丸针对性地解决某些消化道症状；治疗过敏性哮喘则应合用麻杏石甘汤宣肺降逆平喘、疏风清热化痰，这是紧扣哮喘发作期郁热、气逆的病机实质。

记者：目前您的团队在研究中医药治疗过敏性疾病方面取得了哪些成果？

王琦：中医药治疗过敏性疾病的疗效不能靠个案来说明，还要有大样本的循证证据和实验证据。我们在这方面作了一些探索。

临床试验证明，我的一个经验方治疗过敏性鼻炎，4、6、8周的显效率分别是57.69%、59.45%、63.33%，总有效率分别为88.46%、89.18%、90.00%。基础实验证明，中药复方可通过多种途径、多个靶点调理过敏体质。如纠正失衡的Th1/Th2、Th17/Treg的细胞因子网络；在蛋白水平上，可通过使MIF、IL-1R6、IL-17F 的下调及IFN-γ、IL-23、Lipocalin-2、MMP-8、PGRP-s、iglec-5 的上调而调理过敏体质；在基因水平上，可调节吞噬体、溶酶体、细胞因子-细胞因子受体相互作用、趋化因子信号通路、黏附连接等通路，而影响树状突细胞的成熟，改变树状突细胞捕捉、吞噬、提呈抗原等作用的程度，减少激活初始T细胞并对Th细胞的调节作用，从而起到抗过敏效果。

从我们的临床实践看，中医调体质不仅能控制患者当下的过敏症状，还可使他们在下个发病季节到来时不再发病。但能否彻底治愈，治愈率又能达到多少，这需要长期追踪研究的科学证据来证明。

王琦院士认为，预防过敏性疾病就是要想方设法尽量保持身体的平和。按照胎源学说，母亲孕育孩子时就要饮食均衡、作息规律，少吃肥甘厚味之品，以防滋生内热而致婴儿过敏。成年人日常饮食更应清淡、均衡、粗细搭配、荤素配伍，以防形成偏颇体质而引发过敏。

下面介绍两道预防过敏的药膳：

1.固表粥

乌梅15g，黄芪20g，防风10g，冬瓜皮30g，当归12g。放砂锅中加水煎开，再小火慢煎成浓汁，取出药汁后，加水煎开取汁，用汁煮粳米100g成粥，加冰糖趁热食用。

2.葱白百合粥

粳米100g，百合30g，薄荷6g，金荞麦10g。锅中加水适量，放入粳米、百合45分钟左右，最后加入葱白、薄荷，调味服用。